倾晚

痴灵(三)

　　江流风把江澄带回去之后，迅速找来医师替他处理了一下伤口。江澄出了一身的冷汗，嘴里喃喃喊着难受，江流风只好替他把身子擦了一遍，又给他喂了药，这才让他渐渐睡着。

　　忙完一切已至深夜。

　　金凌早就被他打发回去睡觉了。

　　江流风静静地站在床边，盯着床上双目紧闭的江澄看了一阵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　　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
　　他像是在问自己，也像是在问江澄。

　　“罢了。”他替对方拢拢被子：“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了。”

　　他就地坐下，将身子倚到床边，就这样一直睡到了天亮。

　　第二日便有不速之客登门。

　　江流风冷笑一声，差人将他们关在了莲花坞外，说莲花坞这几日概不接客。

　　魏无羡有心翻墙进去，但他们是来登门道歉的，这样进去定会让江澄更生气。他索性忍了一回，一直同蓝忘机等到第三天早晨。

　　江澄醒来之后，硬是被江流风逼着吃了几口饭，才出门去看那两个不请自来的人。

　　“你们还来这里干什么？莲花坞可容不下两位大佛。”

　　江澄的面色有些苍白，看起来很虚弱，但出口的话依然携针带刺。

　　魏无羡将蓝忘机拦在身后，道：“江……江宗主，你的伤，好些了吗？”

　　江澄冷笑一声，道：“我的伤跟你有什么关系？何必假惺惺地在这里装纯良？”

　　魏无羡面色一僵，抓着蓝忘机的手骤然收紧：“不是，我们是来道歉的，对不起。蓝湛他不是故意的，他本来没想要伤你的……”

　　江澄道：“没想要伤我？那怎么着，难道还是我自己撞上去的不成？”

　　魏无羡道：“你知道的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　　江澄揉了揉太阳穴，很是不耐烦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不知道。你是谁，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？我只知道他打伤了我不止一次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，这都是事实。”

　　蓝忘机开口道：“那你想如何？”

　　江澄轻笑一声，眼里充满了玩味：“我要你做什么，你就做什么？”

　　蓝忘机道：“力所能及。”

　　江澄道：“好！蓝二公子果然爽快。我要你在三日之后的清谈会上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将这次和上次你们闯入我江家祠堂的事情原委细说一遍，并向我道歉。怎么样，我没有为难你们吧？”

　　蓝忘机略一思忖，道：“好。但你要保证，不再为难他。”

　　江澄淡淡道：“不值得的人，我不会再多浪费一句口舌。”

　　江澄的每一句话都让魏无羡胸口发闷，就像有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口，让他喘不上气来。直到蓝忘机握了握他的手，他才反应过来，江澄已经不在莲花坞的门口了。

　　“走吧。”蓝忘机轻声道。

　　魏无羡怔怔地立在大门前，看着莲花坞，这里曾经是他长大的地方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。但现在的莲花坞已然同十几年前的莲花坞不同了，莲花坞里的人也同十几年前的不同了。

　　譬如里面的栏杆换成了新的，譬如他已经找不到他住过的屋子，譬如曾经整日大大咧咧叫他“魏无羡”的人如今疏离客气地唤他“魏公子”。

　　“算了，走吧。”

　　他转身想逃离这个物人皆非的地方，却看见有人搬着一张红木桌子从莲花坞里走出来。

　　紧接着，又有人用车拉着一张床走了出来。

　　魏无羡立刻睁大了双眼，那是他以前用过的桌子，那是他以前睡过的床，那都是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、无比熟悉的东西。

　　还有更多的东西被搬了出来。

　　他以前坐过的圆凳，他用过的酒壶，他存放东西的木盒子，他穿过的衣物，他亲手串起来的珠帘，他打碎之后又粘起来的花瓶，不知哪家姑娘送他的木偶娃娃，他精心收藏的乱七八糟的小人书……

　　这些东西就像一只大手，猛地将他拽回了十几年前。

　　那时有欢笑，有打闹，有世界上最好喝的莲藕排骨汤，有一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，为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江澄。

　　他眼眶一热，跑到那些人面前，拦住他们道：“你们在干什么？”

　　为首的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你是什么人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？还不快快让开！”

　　跟他一起抬桌子的那名弟子认出了他身后的蓝忘机：“你们是姑苏蓝氏的人？”

　　魏无羡一怔，点了点头，道：“是。你们要把这些东西要运到哪里？”

　　那名弟子好心告诉他：“我家宗主吩咐我们把这些东西烧掉。怎么，你们想买吗？他说有人买的话也可以卖掉。不过这些东西都有些年头了，一直闷在库房里也没拿出来过，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，便宜点儿卖给你们。”

　　“不可以，不可以烧掉！”魏无羡喊出这句话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立场去说这样的话。

　　果然，为首的那人道：“怎么就不能烧掉了？我们早就劝宗主把这些旧东西都扔掉，他说什么也不肯。如今他好不容易想通了，还留着它们干嘛？反正也没人用。”

　　魏无羡顿时哑口无言。

　　是啊，这些东西现在都已经没人会用了，还留着它们干嘛？

　　“那，那就把它们还放在原来的地方，万一什么时候，就有人用了呢？”魏无羡指了指那张桌子：“你看，这桌子还结实得很，怎么就不能用了？还有那床，也没塌，一定还可以用的！”

　　那名好心的弟子道：“你要是想用就买走，这些东西放在库房里太占地方。”

　　魏无羡道：“为什么把它们放在库房里？放在屋里不行吗？”

　　“哎，你不知道。原先是放在屋里的，宗主还会派我一个月去打扫一次。但那屋子时间长了，老漏雨，宗主就差人把它翻修了一遍。等翻盖完之后，他也就懒得让人把这些东西再搬回去了，于是这些东西就一直存放在库房里。”

　　他凑近了魏无羡，低声道：“我听说，这些东西是宗主的师兄用过的。但他师兄好像去世了。我劝你啊，别用死人用过的东西，没必要贪那点小便宜。还是让我们烧了吧。”

　　魏无羡的眼睛微微发红。

　　原来不是他的屋子不见了，而是他没认出江澄为他准备的新屋子。

　　是啊，十几年过去了，新旧更替不是很正常吗？活着的人总不能一直跟沉睡的他一样，原地踏步。先前他说江澄没长进，现在看来，没长进的是他才对。

　　他笑了笑，道：“我这人就是见不得浪费。你们还是把这些东西卖给我吧，价钱什么的好商量。”

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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澄：我跟你谈过去的时候，你跟我讲未来。我现在要往前走了，你却抱着回忆怀念。

他俩注定不是一路人。